张招妹的一生
（一）
张招妹3岁。
他有两个哥哥。据说张招妹刚出生的时候，外公看了一眼从被护士抱出来的张招妹，说了声“哼，又是个带把儿的”，然后就回家了。
年幼的张招妹和所有小孩一样，快乐无忧地成长。他上幼儿园，被后桌的小女孩欺负，还抢他最爱的那块小黄鸭橡皮擦。他生气地和对方打了起来。爸爸赶到学校之后，连连和老师道歉，回家后狠狠地骂了张招妹一顿。“永远都不要和女孩子动手！”“为什么呢爸爸？”“……总之不许和女孩子动手！”“可是爸爸，是她先……”“闭嘴！”
（二）
张招妹6岁。
家里迎来了妹妹。妹妹出生那天，爸爸开心得哭了，张招妹也很开心，自己有了个小妹妹！
（三）
张招妹7岁。
小学一年级，爸爸说以后不能和张招妹睡了，因为他已经是小学生，要和哥哥们睡在另一个房间。小小的张招妹哭着求爸爸，说自己也想像妹妹一样每晚和爸爸睡，但是被爸爸痛斥了一顿。
妹妹拥有自己的房间，崭新的玩具，漂亮的衣服；张招妹和两个哥哥一起睡上下铺，穿的是哥哥淘汰的衣服，玩的自然也是被哥哥们玩得七零八落的二手玩具。过年的时候，张招妹留意到外公左口袋和右口袋里装的红包是不一样的，给自己和哥哥们的是左口袋的红包，而给妹妹的是右口袋的，又大又厚。
（四）
张招妹12岁。
初中，在学校，他认真学习，希望能够得到妈妈的夸奖。虽然张招妹一心一意地埋头苦读，但也不可抑制地注意到了周围同学们的变化。青春期的孩子们出现第二性征后，有些男孩子会玩“掏蛋”的游戏：从后面伸出手，掏对方的蛋蛋。张招妹虽然没有主动参与，但有一次莫名其妙地被卷了进去——对方不小心还摸了自己的小鸡鸡，摸完一脸震惊地跟其他小伙伴说：“张招妹的小鸡鸡好大！”“哈哈哈哈哈真的？”
年级里迅速传开了张招妹的尺寸，而且越传越邪乎：“张招妹的小鸡鸡听说是被高年级女生搞过才变这么大的”“长这么大的男生肯定都不检点”“我跟你打赌，张招妹这种人，三天就能拿下”……诸如此类的流言此起彼伏。张招妹在上厕所的时候，甚至无意中发现了有人在偷拍自己，对方知道自己的恶行被识破了，笑嘻嘻地把手机放回裤兜里，拍拍张招妹的肩膀，然后推门走了出去。
同学的玩笑话张招妹假装不在意。直到政治老师对他伸出了手。“你成绩还行，老师想帮你突破”，“老师是真心喜欢你的，我们这是在谈恋爱”，“你不要跟别人说来老师家补习的事情，这些都是为了你好，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张招妹不自觉地驼背，无论是坐着还是站着，都整个人缩起来，害怕别人的目光移到自己的裤裆。
只有在家里，这温馨的港湾，张招妹才能逃避这一切。现在，长大的张招妹也和哥哥们一样，被爸爸安排着分担家务。“爸爸，为什么妹妹不用做洗碗拖地？”“妹妹怎么能一样！哪有女孩子干活的道理。”也是，张招妹心想，哪有女孩子做家务的道理，毕竟从小到大，家务都是爸爸做的，理所应当自己也该像爸爸那样承包家务。起码在这里，张招妹不用忍受别人异样的眼光。
（五）
张招妹16岁。
张招妹中考执意报考了市里的另一所高中，终于远离原来的初中。他松了口气，觉得摆脱了一切。花一般的年纪，高中里的早熟的孩子们按捺着青春萌动的心，开始议论各种更大尺度的八卦，幸好，这一次的风暴中心并不是张招妹。
“三班的那个谁，听说已经不是处男了。”“不是吧？看外表他还挺纯的啊！”“听说他女朋友带他去开房了。”“算了，那个男的说不定都被多少个女人搞过了。”“啧啧啧，也不知道以后谁要娶这种破鞋……”
张招妹屏蔽一切，更加努力地学习。自己成绩不错，他不想辜负爸爸的期望，而且他也有心仪的高校，他深信那将是他人生的拐点。
直到19岁那年，爸爸告诉张招妹，他不需要上大学了：“妹妹还要上学，你理解一下，毕竟男孩子读那么多书也没用，早晚都是要结婚的。”
张招妹没有顶嘴，爸爸那么多年辛苦地照顾家里还要上班赚钱，自己理所应当分担家里的重担。他只是默默地躲起来哭了一场，然后像哥哥们一样，高中毕业后进入了社会大学。
幸好，张招妹凭着清秀的脸蛋和伶俐的口舌，获得了某公司前台的工作。他每天兢兢业业做好自己的工作，穿着紧身得尴尬的衣服，假装看不见那些不怀好意盯着自己的目光。发薪日，他无意中得知自己的工资比同岗位的女同事低30%。
下班后他回到租住的小房子，借用室友的电脑上网课。爸爸建议他考市里的公务员，“这年头，男孩子考公务员准没错，结婚容易”。虽然大部分岗位都明着暗着写明“只招女性”，但他决定去试一试。努力的张招妹是笔试第一名，比第二名的女生整整高了6分。紧张地进入面试环节，面试官只问了自己两个问题：“你平时有什么爱好？”“你喜欢看什么电影？”，全程不过五分钟。成绩出来后，张招妹以4分差距输给了第一名的女生。
（六）
两年后，21岁的张招妹考到了驾照，应聘成为另一家公司老板的私人助理兼司机，工资一下子涨了两千。
面试这个岗位的时候，张招妹满是忐忑。
基本的问题问完后，面试官看似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您现在是单身？不方便的话您可以不说，呵呵。”
“没有没有，我现在是单身。”张招妹很谦虚地回答。
面试官讪讪一笑，“不是那个意思，人生大事总是要考虑的，没事没事。”
“嗯嗯，我现在是以事业为重，那些事，以后再考虑。”张招妹希望自己坚定的语气能够让面试官放心。
入职前，按要求做完入职体检后，张招妹将报告发给HR。
“报告我收到了，不好意思啊，领导说得补一个JVH检查。”
“什么检查？”
“您去医院挂男科，就说做JVH检查就行了，您做完了之后把报告发我，咱们再继续走后续入职流程哈。”
张招妹来到了医院。
“医生您好，麻烦开个单子给我做JVH检查，公司入职要求做的。”
医生扫了一眼张招妹，没问什么，把单子开了就打发他去缴费。大概是来做这个的检查太多了，医生早已见怪不怪。
JVH检查的是阴茎原始长度、勃起长度和精子活力。拿到结果之后，张招妹先找了自己的大哥和二哥说了这件事。
“哎呀，招妹你重新做一次检查吧，你这个结果……”
“怎么了？指标不是都健康吗？”张招妹不解。
“是啊，就是因为很健康，年轻人精子活力是A级，公司看了那不得担心你一下子成功怀孕，一入职你就要休大半年产假照顾老婆，小孩出生后你还要总是请假照顾小孩，公司铁定不喜欢。”
“这样吗……”
“招妹你听我说，这个测试咱们都做过，你就听我的，这样这样做个弊，很简单的，保证你的检查结果立马过关。”
张招妹没有听哥哥们的“忠告”，而是把原报告交给了HR。HR收到结果后大半天都没回复，张招妹以为这事黄了之后，对方打过来说恭喜他获得了这份工作。
张招妹大喜，他就知道做人应该诚实不该作弊。
“不过，领导这边还有些疑虑，需要您签一份同意书，稍后我发给您哈，然后工资这块咱们可能也得调整一下哈。”
“好好好，没事没事，谢谢您谢谢您。”
同意书的内容是“本人承诺三年内不得生育，如生育自愿调岗降薪”。张招妹二话不说就签了发过去。他感觉自己事业上获得了一个大飞越。
（七）
张招妹23岁。
虽然年纪轻轻，但是他已经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4年。作为X总的私人助理，他每天陪她参加各种会，给客户倒酒点烟，一边吸二手烟一边听客户的黄色笑话。
“欸，我说小张啊，你看着好年轻，成年了吧？”P总喝得醉醺醺，手放在了不该放的地方。“P总您真会说笑。”张招妹借机起身倒酒，不动声色地挣脱了P总的手。他拿着酒瓶子走到桌子的另一端，耳边还能听见P总假装窃窃私语在和其他人讨论张招妹的翘臀，“看那个屁股，应该把X总伺候得不错吧哈哈哈哈……”
张招妹继续赔笑，告诉自己忍下来，马上发工资了。
张招妹很孝顺，把每个月的工资都给妈妈，供妹妹上学。上高中的妹妹爱玩，三天两头就逃课，害爸爸操碎了心。
“没事，反正家里的房子都是给妹妹的，以后她要是不想读书了，随便卖一套送她出国读，再长大一点就随她去了。毕竟苦啥都不能苦了孩子，是吧。”妈妈安慰爸爸说。
（八）
张招妹结婚了，在26岁那年。
他当然不想那么早结婚，但是爸爸说青春不等人，过了28岁就是大龄剩男，就等着别人挑自己了。结婚对象是妈妈朋友的女儿，比自己大两岁，两人只见过一两次，对方没什么正职工作，靠家里养着。
“这有啥啊，你想，你俩结婚了，你也就有落脚点了。咱们家的房子以后都是妹妹的，你要是不结婚，以后哪有房子给你养老？你过去之后，好好讨老人欢心，说不定他们一高兴，房子就能加你的名字了，多好啊。哥哥们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没事。”爸爸安慰张招妹。
新婚那天，爸爸在婚礼上哭得一塌糊涂。
（九）
张招妹27岁，妻子怀孕了。在医院做完血检验性别，是个男孩子。
“哼，结婚前就说了，那男的一看样子就是精子不行，你看，才进家门就搞来个赔钱货，生什么儿子啊，别生了，希望张招妹争点气，下次射精之前把Y染色体给我全部掐死。”岳母气得骂了三天。
张招妹问了好几个生了女儿的朋友，求得了千奇百怪的民间偏方，初一十五他必定去拜观音菩萨求女，最后甚至辞了工作在家一心一意休养吃中药求下一胎生女儿。
张招妹的诚心感动了上天，这一次，医生笑着和张招妹说，“恭喜，是个女孩！”
张招妹哭了。他本来担心如果再生不了女孩，自己就要被休掉赶出去，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妈妈那么通情达理，三次都是儿子也没有和爸爸离婚。
为了答谢菩萨，张招妹买了好多香火，不过按照风俗，男人是污秽之身，不能进菩萨庙，不然会冲撞了菩萨。所以张招妹只是请人帮自己进去给菩萨上香，自己跪在庙门口，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十）
张招妹28岁，女儿6个月。
也许是照顾小孩日夜颠倒，有时候张招妹累得不行，就跟妻子抱怨了几句，让对方也帮忙看看小孩。结果一下惹怒了妻子，对方一个巴掌甩过来，“别人又看小孩又上班地还不是一样这么过，就你在家轻轻松松带陈宝儿，也跟我在这里叨叨叨！”
张招妹没有再说话。但是妻子却并没有停手。
妻子有时候喝了酒回来，似醉未醉地，看到张招妹就要动手，他成了她的出气筒，淤青和伤痕只能靠长袖和帽子遮起来。每次打完张招妹，妻子总是会道歉，甚至好几次哭着说她以后再也不会动手了，只是过不久，一切又再重演。张招妹明白，这不过是打一巴掌给一颗糖的恶性循环。
“孩子还小，忍一忍就过了，两妻夫，床头打架床尾和，没什么大不了的，刚生完你哥的时候，你妈偶尔也动手，但过了就好了，家丑不可外扬，要是心里难受，就想一想孩子……”爸爸的安慰永远那么贴心。
（十一）
张招妹30岁，女儿3岁。
岳父岳母对家里这个吃闲饭的人终于忍不了了，旁敲侧击地让张招妹出去找工作。
“找个清闲点儿，轻松点儿的，下午4点半你还得去接陈宝儿回家。”岳母笑着拍拍张招妹的肩膀。
“没事儿，我帮你偶尔接一下宝儿，你不用担心。”岳父私底下悄悄地跟张招妹说。果然还是男人心疼男人。
脱节社会3年，张招妹尝试重返职场，但是这一次，一切要求都变得更苛刻。
“我看到资料上你填的是已婚，你有小孩了吗？”
“有，小孩上幼儿园，不需要我怎么带了，您放心。”
“好的明白。”
面试官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礼貌地笑着问：
“既然你想上班，为什么在家待了4年时间？”
“你作为父亲，工作与家庭是如何平衡的？”
“如果家里老人催着你生二胎三胎，你怎么办？”
“孩子有老人帮忙带吗？要经常出差呢？小孩突然发烧呢？”
“都说一射傻三年，你是怎么看待的？”
张招妹忘了自己是怎么离开这个会客室的。
张招妹回到家。
“去哪了啊你，小孩都哭得不行了，赶紧，哎哟吵死人了。”
“我不是提前说过了吗，我出去……算了，不重要，我去看看孩子。”
（十二）
张招妹33岁，女儿6岁。
他申请了离婚，哪怕爸爸前几天一直打电话跟自己说，“可千万别离啊，你想想，35岁的男人，还离过一次婚，还有谁要？死都不能离，就算对方把男的往家里带，你也别走，女人哪有不出去外面玩的，玩完了回家就行了……忍一忍，就过去了……”张招妹默默地挂了电话，决定要重新掌控自己的人生。
协议离婚有三十天冷静期，在这期间妻子对张招妹又是好几次拳打脚踢。一个月后，张招妹提起去离婚的事，妻子却反悔了，不愿意去拿离婚证。离婚一事就此作罢。
“好事啊，招妹，你行不行，多生两个女孩子，拴住她的心。”
“我不想再生了。”
想起这几个月两人都没有圆房，有天妻子兴致来了，强迫自己吃了种奇怪的药，然后就……完事之后妻子倒头就睡，张招妹缩在浴室里，止不住地发抖。
“哎呀，生不生哪轮到你决定，你就按我之前那个方子再吃几剂，保准下一个还是女儿……”
（十三）
张招妹43岁，女儿16岁。
女儿成了张招妹唯一的寄托。他陪女儿的时间比较多，明显感觉到女儿对自己的感情比较深。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儿甚至会跟父亲分享自己的小秘密。
“爸爸你看，我以后要娶这个男的。”女儿指着屏幕上一个男明星说。
“……现在的男生上节目都穿成这样了吗？”张招妹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时尚。
“切，不穿成这样谁看节目啊。其实这个男的也差了点，白是挺白的，但是不够瘦，你看腰上的赘肉，特效都快遮不了。我们班的那些男的，家里都给报形体班了，从小就上课练，不然……”
张招妹看着这个女儿评头论足，忽然有点庆幸自己没有生在这个对外貌和身材苛刻得离谱的时代。
张招妹看着看着电视，觉得有点困，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地他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生下来成了个女孩子，名字不叫张招妹，叫张招娣。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