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鼠

感谢莱德,是她把我拉了出来。莱德说,面对蟑螂群最好的办法就是,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不要被它们影响。

(1)

最开始发现家里有蟑螂的,是我的妻子。

“我今晚好像在厨房里看到蟑螂了。”

“是吗?怎么可能,我们每次家里都收拾得很干净,垃圾也是及时当天丢掉的。”

“不知道呢。”妻子打了个哈欠,含糊地说了两句什么,然后把台灯关了准备睡觉。

我闭上眼睛,却是怎么都睡不着了。

黑色的阴影,长着数不清的腿,飞快地在从一个缝隙钻到另一个,无惧我的尖叫声,在家里肆意横行……我用被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不敢裸露一丝皮肤。

(2)

“家里有蟑螂。”这是我第二天醒来跟妻子说的第一句话。

“你瞧见了?在哪里?”妻子睡眼惺忪,并不十分紧张。

“没有真的看见,但是我知道,它们就在那里。”

妻子看了一眼我眼里的红血丝,笑了笑,伸手摸摸我的头,温柔地说:“好了,起床洗漱吧。”

水龙头的水把我手上的泡沫冲洗干净。我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洗漱。抬头看了看镜子里憔悴的自己,接着我看见小小的、黑色的阴影从四面八方冒出来,它们越涌越多,从我的脚趾爬上我的小腿,我开始尖叫,它们已经爬上了我的胸口,我的身体迅速被淹没,连尖叫声都一并被黑色的浪吞没——

“你好了吗?”妻子的声音把我拉了出来。她已经换好了衣服,从房间探头看我怎么在洗手间呆了这么久。

“家里有蟑螂。”我又重复了一遍。

“是啊,要不买点蟑螂药?我买过一个好像挺不错。”

我的脑海里想的不是小小的蟑螂药,而是飞机大炮原子弹,彻底让那些暗黑色的恶浪消失。

“好了好了,”看到我还木讷地站在原地,妻子过来把我拉走,“赶紧换衣服,上班要迟到了。哎呀,早知道我就不跟你讲蟑螂的事儿了。谁知道你这么害怕。”

“女孩子不是都怕蟑螂吗。”我嘟囔了一句。

“我就还好,起码没有你这么夸张。”妻子笑笑,耸耸肩。

(3)

妻子站在厨房里,摆弄着蟑螂药。

“欸,宝贝你看一下这个是不是这么弄的?”妻子朝我喊了一句。

我没有动。“你拿出来我看看?”

妻子愣了愣,想起来我这几天都没有踏入过厨房一步。“可是这个东西一定要在厨房这里弄,我拿不出去……没事的,我刚刚都看了,现在这里没有蟑螂,不用怕。你要进来帮我看看吗?”

我压抑着恐惧朝厨房走去。刚跨过厨房的线,腿上的皮肤似乎有种又痛又痒的感觉,像是被虫子咬了一样。只是错觉而已,我这么想着,努力让自己注意力集中在妻子手中的小玩意儿上。

“是这样的吗?”

无数的眼睛,在黑暗的缝隙里盯着我,细长的胡须也许在激动地颤抖。

“对,应该就是这么弄的。好了,放进去吧。”

窸窸窣窣地游走,聚集到离我最近的地方,我的恐惧滋养着它们的士气。

“冰箱后面我也放一个?”

从缝隙里传出的声音——她竟然敢走进来。她在害怕!让她消失!一开始黑浪的窃窃私语逐渐变成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让她死!弄死她!

“好。”

我逃也似地大步往外走,来到离厨房最远的客厅一角,碰一声倒在沙发上,才发现自己竟然在冒冷汗。

妻子弄完了蟑螂药,洗了个手,走到我身边,“都弄好了。”

“辛苦你了。”

“怎么了?你看起来有点虚。”

“没什么。”

妻子在我身边坐下,手轻轻地抚摸我的后背,“没事啦,蟑螂那么小一只,一下子踩死了,它们躲你还来不及呢,你怕什么。”

“我不是怕它们,是觉得它们恶心。”

让她死!弄死她!我们一起让她死!……扭曲的声浪似乎要从厨房侵袭到客厅。我努力克制自己的生理性呕吐。

“好了,别想了,过几天它们就全死完了。”

(4)

它们并没有死。我知道蟑螂药只是人类的安慰剂,对于它们来说只是糖丸。我需要飞机大炮原子弹核武器。而它们就在那里,许许多多的它们,聚集在一起,一边享受着糖丸,一边计划着庆祝我死亡的狂欢。我知道自己处于一场处于下风的博弈中,我赢不了。

“我们搬家吧。”我还是忍不住,对妻子开了口。

“为什么?这里挺好的啊,租期也还有半年。”

“我想换房子。”我的眼神很坚定。

妻子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宝贝,换去哪里都有可能会有蟑螂的。有人的地方就会有蟑螂,就像有光亮就必然会有阴影。”

“为什么要有蟑螂老鼠呢,世界上就不能没有蟑螂老鼠吗。”我小声地说。

“没有蟑螂老鼠也会有其他的什么什么啊,好了好了,不要想着那些东西了,不要让它们影响你的生活,那样它们才是赢了。”

我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我无法反驳她的话。

它们成了我的噩梦。而我殚精竭虑的时候,它们却一个都没露面。对啊,这些肮脏的东西,活在阴沟里,不敢露面。光,是它们的克星。只要我一直站在光里,只要它们一直躲在黑暗里,我就是安全的。我这么想着。

我们没有搬家。

(5)

厨房台面上有只蟑螂。细长的胡须,无数条腿,敏捷地从酱油瓶后面钻出来,绕过洗碗的丝瓜布,然后停留在沙拉碗前方。

我戴着围裙,手里拿着抹布正要去厨房。我盯着它。它盯着我。

恐惧让我冷冻。

它的胡须微微颤动,身上的翅膀——也许它会飞——也随着颤动。它大概很兴奋,无视前面这个巨大的冷冻人,继续探索着厨房,飞快地爬过沙拉碗,再探向一包没开封的薯片。

它动作不快,我有机会取胜,必须背水一战。我放下抹布,缓缓地脱下左脚的拖鞋拿在手里。它还在薯片前面,眼睛似乎盯着这块美味。

“啪!”几乎是颤抖着,我发起了进攻。

我太鲁莽了,惊扰了它。它开始飞速奔跑,用它无数条腿在台面上飘移。它爬得这么快,简直比我在动物世界里看到正在捕猎的豹子还快。

“啪!”

我不再害怕,快准狠地继续第二击、第三击。它原来这么小,小到我可以用手把它不费力地捏死——理论上。

清脆的声音,就像折断一块脆薯片一样。它死了。我低头看了一眼拖鞋底。我想我以后无法吃爆浆蛋糕了。

(6)

最终解决蟑螂问题的并不是那些糖丸,当然,也不是我们的拖鞋。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蟑螂了?”

“是啊,”妻子伸手摸了摸猫,想了想,突然开口说,“不对,我前几天早上起床还看到猫在玩什么东西,走近一看,竟然是只死蟑螂,估计是被猫玩死的。后来我就扫走了。”

“噢,这样。”

我起身,给猫开了个最贵的罐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