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伊奥酒吧（19）
十九、施霏霏的告别
“那就……那就这样吧。”李子眠转身走向施霏霏的房间门口。她觉得越来越难集中注意力，平时习惯了一天睡12小时以上的她，现在基本上达到了极限，眼皮耷拉着，脚步也有些软绵绵地，几乎随时就要倒下缩成一团睡着。得快点离开这里回咖啡馆去，李子眠想，趁自己还能保持清醒。
“我怎么联系你？”施霏霏站了起来。
“去店里找我吧，如果有消息的话。”李子眠挥了挥手，算是说拜拜。
李子眠走了之后，施霏霏看了一眼李子眠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锁屏上的鱼还在既定路线上游来游去，她走过去拿了起来，几乎是凭本能飞快地按下一串数字。盯着屏幕犹豫了很久，最终按下了拨打键。
“付梓欣，是我。”施霏霏拿着手机的手有些发颤。
“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电话那头的女人讲话倒是毫不留情。
“哈，谢谢你的关心。”施霏霏挑了挑眉。
“怎么了想起我了？那个瘦了吧唧的小孩不行，你玩得不爽？还是你要邀请我过去一起玩？”
“好了我不是想说这个的，”施霏霏没有力气开启新一轮的争吵，“还有，我们能不能停止用捅对方一刀的方式来表达爱。”
故意干呕的声音传了过来，“爱？如果你把要弄死对方的心情叫做‘爱～’的话。”她故意拖长了那个字的尾音。
“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可能有一段时间没法见你，”施霏霏冷静地说，“我要离开一段时间。”
付梓欣冷笑，“你最好跟你那些婊子们滚远一点，不要再——”
“好了好了……拜。”施霏霏掐断了她的话，按下了结束通话键。她倒在床上，张开嘴，像溺水的人一样大口呼吸。床上方的天花板一点点融化，继而扭动起来，化成一个逆时针转动的白色漩涡，急流如小型飓风一般愈靠愈近，施霏霏感觉自己立马就要被卷进去撕裂成碎片……她闭上眼睛，像电量过低的手机一样昏睡过去进入关机模式。
李子眠回到逢源路126号，跳回熟悉的窝，立马沉沉地睡去。猫睡得浅，中途被来来往往的路人吵醒了好几次。最后一次醒来时，夜幕初上，吴森正在里面收拾咖啡馆的桌椅。
奶牛猫跳了下来，伸了下懒腰，向后门走去。
几分钟后，吴森对刚出现的李子眠破口大骂：“我早上替你们收拾了一个钟！天呐，连杯子都没洗……”李子眠一边连连赔不是一边送吴森出门，再三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吴森看着李子眠正要把头顶的灯牌关掉，还要跟自己一起离开，有些诧异地问：“怎么了，你要去哪？今晚不开店？”
“我去找个朋友。”
吴森刚走，李子眠站在路边，还没想好怎么去，她刚刚口中的这个“朋友”就出现了。
“嘿。”
“嘿。”
施霏霏还是穿着昨天的墨绿色衬衫和牛仔裤，因为受伤的缘故，脸色依旧苍白。
“进去说吧。”
李子眠把牌子换到“closed”的那一边，然后走回屋子里。
“你还好吗。”
“下午的时候昨晚那个医生来看了伤口。”
李子眠走回吧台，给施霏霏倒了杯水。“李澄澄呢，有消息吗？”
“带走她的那个人，1米8剃光头，估计这个城市里也就这么一个了吧？”施霏霏笑了笑，“还真的有人知道她。”
“她在哪里！”李子眠惊呼一声。
“不清楚……只是有人说在一家24小时便利店见到过跟描述很像的人。”
“哪家便利店？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在恒盛路上的。”
施霏霏刚说完，李子眠就跑了出去。
“喂！”
李子眠拐进了恒盛路的第一家便利店。
“请问你们这里有没有一个员工，比较年轻，高个子，没有头发？”
“男的？”
“女的。”
“那还是真的没有。”
在接下来的三四家便利店，李子眠都重复了同样的对话。直到她迈进潘奕平时上班的24小时便利店——“哼，你找潘奕？”柜台后面一个稍微上了年纪的女人冷笑一声，“那你帮我问问她还想不想干了！”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你知道她的地址吗？”
店长摇了摇头，黑着脸不再说话，转身蹲下来清点货架。
李子眠回到了摩伊奥酒吧，施霏霏还坐在里面。
“怎么样？”
李子眠把刚刚的对话告诉了她。
施霏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欲言又止：“或者……你可以直接报警，既然知道了她的名字和工作的地方，要找到她应该不难。”
李子眠没有接话，拿起施霏霏面前的杯子，把里面橙色的液体倒进吧台的水槽里，另外再给她倒了杯水。施霏霏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
两人还没说话，忽然门口传来一阵动静——虽然味道不是李澄澄，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期待了一下——抬头一看，原来只是个陌生的客人。
“现在营业吗？”
“今晚不营业。”李子眠走了过去，想礼貌地让这个不速之客离开然后把大门锁上。
“噢……不好意思。”女孩有些窘迫，像森林里迷路的小动物。明明是晚上，她却戴了一顶黑色的宽边软帽，夸张的帽檐大到让李子眠看不清她的样子。女孩说完就往外走，快步离开了。
李子眠把大门反锁上，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施霏霏正在接电话。
“……随你吧，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李子眠没有说话，走回吧台后面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一饮而尽，想了想，索性放下杯子，直接拿着瓶子又喝了一口。开酒吧这么几年，她倒是也染上了喝酒这个恶习。
“扔了就行，我没有什么要留的……付梓欣，不要再打过来了。”
施霏霏把手机放下，“啪”一声重重地反扣在吧台上。她抬起头看了一眼李子眠，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真的太**了，是吧。”她骂了一句脏话，伸手越过吧台拿了李子眠面前的酒瓶。这一次李子眠没有制止她。
“过两天，等我好一点了，我要离开一阵子，手机你自己带着吧。”施霏霏从口袋里拿出李子眠的手机放在桌面上。
“你是来跟我说拜拜的？”
“算是吧。”
“必须要走？”
“应该吧，”施霏霏笑了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我很喜欢和你做爱。”
李子眠没有理会施霏霏的打趣，“她知道你要走？”
施霏霏知道李子眠说的“她”是付梓欣。“说了，”她趴在吧台上，眼睛缓缓合上，又缓缓睁开，也许是酒精的缘故，眼神有些迷离，李子眠的身影在她眼里也像烟雾一样，缓缓失去具象。是喝太猛了吗，施霏霏感觉有点晕，她闭上了眼睛，嘴唇一张一合地喃喃自语，“你试过跟一个人在一起十几年吗？……十几年呐，我们在一起真的是太久了。我还没来月经的时候，还不知道阴蒂和阴道在哪里的时候，就已经爱上了付梓欣。我的整个世界都是她。想想也是挺可笑的，两个人各自都好好地，但是只要一靠近，就只会相互伤害，用激烈的方式在对方身上划刀子来宣示自己的爱。我们无法靠近彼此，却也无法离开对方。就像树和藤，我们相互纠缠，藤蔓缠啊缠，这些年来缠遍了树的每一个枝丫，窒息且无法挣脱。有时感觉我在下沉，一直沉到阳光无法触及的黑黢黢海底……哈，我是不是说太多让你觉得无聊了？”说到这里，施霏霏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李子眠，笑了笑，“你也是个神奇的人，从来不问我发生了什么事，甚至从不批判任何事情。你像暴风眼一样平静。这两天跟你在一起，我看到了正常世界的秩序，难得地保持了清醒的状态。”
李子眠一时语塞，只好把酒拿回来喝了一口，淡淡地说了一句，“你们的感情很深厚。”
“我可以为了她死。”施霏霏一字一句地说。
施霏霏离开了。
李子眠没有动，还坐在吧台旁的高脚凳上，手指摩挲着空酒瓶发呆。她回想施霏霏刚刚的话：爱、性、占有、嫉妒、伤害……人类的感情果然过于丰沛，大概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不需要捕猎，于是多了很多时间胡思乱想，最终衍生出这么多复杂的情绪。
施霏霏走了之后，酒吧里空荡荡的，只有吧台后面的一盏小灯亮着。李子眠感到疲惫，今晚她不再想和任何人讲话，事实上，她连维持人形都感到疲惫。想都没想她就变回了奶牛猫。
就在这里等着李澄澄吧。她想。
“啊！”一声低低的惊呼打乱了寂静的空气。
吧台上的奶牛猫猛地转头，往门口看去。她的瞳孔骤然放大，看清了站在门口的人影。
“李子眠？”施霏霏的声音明显在发颤，“李子眠……是你吗？”
李子眠感觉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