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下)

(8)讲故事的人

N见过莎莎几次,在她病情恶化之前。她会把莎莎带到自己的车上,跟她聊聊天,不带任何性意味。不知道为什么,跟莎莎待在一起的时候,N感受到内心的平静,这真是个神奇的女孩。

N不是没有提议过让莎莎跟自己一起离开,但是每次莎莎都很为难,眼眸低垂,“可是我的弟弟……”

“你知道的,我只会带你一个人走。难道你不想离开这个破地方吗?”

“对不起,玛莉女士,我不能离开这里,我不能离开他。”莎莎双眸含泪,语气却十分坚定。

“你难道要为了他死在这里?”N的语气里带有怒意。

“对不起,玛莉女士,对不起……我的母亲自杀之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就是让我照顾好我的弟弟,我答应了我的母亲,我不能就这样一个人离开……”

N见过那个小男孩,确实眉眼和莎莎长得一模一样,不过那个小孩性格更为张扬,呼呼咋咋地让N觉得很吵。N不懂,为何这个瘦弱的女孩要自愿背负本不属于她的沉重命运,但N的原则就是不强迫不勉强,所以她尊重莎莎的选择。

接触得多了,不知不觉N也染上了传染病,她的手臂和小腿奇痒无比,多次抓挠出血之后就形成了一片片棕褐色的疤痕,这种病一开始就像一种普通的皮肤病一样,但如果病情恶化的话,也会让人变得虚弱,最终死去。

她本人倒不特别担心,反而莎莎惊恐得不行,一直在道歉,“对不起,玛莉女士,都是我……”N知道,莎莎宁愿自己受尽折磨,也不愿让N受一点点病痛之苦。

“何必这么紧张呢,”N看了一眼自己小腿上被抓到流血的皮肉,耸耸肩,“听说下地狱的异教徒里有不少音乐大师,说不定我还能赶得上她们的演奏会。”

莎莎更惊恐了,差点要急得流泪,“求求您了,玛莉女士,求求您别再说下去了……我会为您日夜祷告,祈求您早日——”

“好了,别说什么狗屁上帝了,我根本不信那种东西,”N顿了顿,看到莎莎痛苦的表情后打住了,“跟我继续说说昨天的那个故事吧,那个因为要被烧死而被迫离开家园的女人,后来怎样了?”

莎莎暂时把N的狂言抛之脑后,开始继续叙述未讲完的故事。莎莎不仅唱歌很好听,讲故事也很吸引人。N很享受这样逃离现实的机会,毕竟近十几年来出版的书越来越少,生存都成了问题,谁还会在乎这些不能吃的东西呢?

莎莎聚精会神,立马进入另一种状态,给N娓娓道来:“……就这样,女人自杀了,她告诉她的两个年幼的孩子,只要一路往南,就能找到她们的父亲,她们就能重新过上被庇佑的生活。但是……”莎莎忽然停住了,声音发颤,双肩也在微微颤抖,“两个孩子还没走到最南方,就染上了瘟疫。”

N不想继续听这个故事了,她的手抚上莎莎的脸颊,望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莎莎,你知道吗,你会成为很好的作家。”

莎莎眼神一开始有些躲闪,但最后迎上了N的目光,她野鹿般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真诚而毫无保留。N的手指抚摸着莎莎的嘴唇,柔软而丰满的双唇,想也没想,就轻轻地吻了下去。

少女的脸颊绯红,像彩霞。

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个结局,有些是好结局,有些是坏结局。讲故事的人也会迎来自己的结局。

莎莎的病情发展得比N想象中的快。

N没有去参加她的葬礼——所谓的葬礼,也不过是来几个清道夫,把她瘦弱的小小的身体丢去疫区边缘的山头上。

N也曾问过自己,如果放下那些狗屁原则,强行把莎莎带走,好好地照顾她,结局是不是会改变。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N不喜欢“如果”这个词。从那之后,她就开始想方设法进入疫区的基站。活到现在,她的生命就像突然有了意义。

(9)拯救堕落的灵魂

热水还在哗哗哗地流淌,谁也没想着把它关掉。

程浠听着水流声,微微启唇,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她知道自己什么都不用说,明明自己才是还穿着衣服的那个,实际上她在N面前就像浑身赤裸一样,心思都成了透明的。

N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她的眼眸里映出程浠的影子。

随后程浠听到了魅惑水手的女妖塞壬的声音:

“……你说呢,嗯?”

最后那个妩媚的音节彻底击溃了程浠的最后一丝理智。原始的欲望终究还是占了上风,程浠摸着N的手力度加大,她看着N的红唇,突然一个转身把N压在墙上,微微低头,狠狠地吻了上去。程浠吻得那么用力,N几乎就要因缺氧而窒息。程浠往前一步,将大腿抵在N的两腿间,她将一切都抛之脑后,现在她只要快乐,只要最极致的欢愉,其她的,明天再说。我会杀了你的,明天,或许明天,我就会杀了你……

N还在流血的左手突然抓住程浠游移到自己下面的右手,“我在想的事情可不是这样的”,她笑笑,反过来把程浠按在墙上,并且用左手一并抓住程浠的双手,举过头顶。N的力气很大,程浠急促地呼吸,扭动了一下,没有挣脱。

N低头,隔着程浠的背心,用牙齿咬她的乳头。

“啊……”程浠听到自己的声音,这声音不像是她自己的,倒像是某种……发情的动物。她为自己的呻吟感到羞耻,立马咬住下唇压抑剩下的喘息声。

“程警官喜欢粗暴一点的,我没记错吧?”N一只手捏着程浠的下巴,缓缓凑到她耳边说,“‘你每次触碰我的耳朵,我感觉我下一秒就会失控’……”,N顿了顿,伸出舌头,舔了舔程浠的耳廓,“程浠,你失控的表情是怎样的呢?”

就像有一股暖暖的微电流从身体穿过,程浠忍不住舒服得发颤……接着,她想到N说的这一切都是她吉雅聊天的内容,那些情侣间的调情,N竟然全都看到了,实在是太过分了!羞耻与愤怒混杂在一起,程浠猛地用力,挣脱了N的束缚,然后拉开浴室的门大步走了出去。

N隔着毛玻璃看了一眼程浠的背影,愣了几秒。她用水冲洗了一下自己,走出去。N没有穿衣服,身上裹了件浴巾,手上拿着一条毛巾在擦头发,接着径直走向餐桌,拿起水杯咕咕咕地喝,镇定自若的表情仿佛刚刚在浴室里的插曲不曾发生,自然也没有想继续的意思。左臂的伤口,血是止住了,伤口并不深,但看着还是触目惊心。N弯腰,拿出药箱,开始简单地包扎伤口。左臂上粗糙地缠了几圈白色纱布,蛇的身体上半部分被覆盖,就像被蒙眼了一样。

程浠一言不发坐在沙发上,盯着N的一举一动。

N用右手打开了冰箱:“吃什么?披萨还是牛肉汉堡?”

“你这的囚犯餐真不错,”程浠冷笑,音调上扬,“还是说这是最后的晚餐?”

N假装没听到程浠语调里的阴阳怪气,从冰箱里拿出一个方盒子,“那就披萨吧。”

程浠看着面前热好的披萨,没有动。

“怎么,对我敌意这么大吗。”N咬了一大口披萨,一边吃一边说。

“你真的毫无底线……你这个罪犯,谋财害命的水贩子,为所欲为,像猫玩弄老鼠一样把我囚禁在这里——”程浠说着说着,自己停了下来,与其说是在指责倒不如说是在发泄。

N没有反驳,故作轻松地说,“你说是就是吧。”

听到N并没有否认自己的指控,程浠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枕头上,有点不得劲。“所以你为什么……要做这个。”

N突然很大声地笑了起来,“程警官,你是在劝我从良?神父要拯救我迷失的灵魂?”

“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疫区里每天有多少女人死去吗?暴力杀人的、强奸女人的男人们大摇大摆地继续作恶,但是让人活命的水贩子却成了该死的罪犯,你不觉得可笑吗。”N把拳头握紧。

“别把你自己说得这么高尚,你卖得也不便宜。”程浠扫了一眼N奢华的小瀑布。

“我也得活命。”N哼了一声。

程浠内心的矛盾与挣扎让她久久没有开口说下一句。直到N把一大块披萨吃完,程浠才突然打破沉默:“你想拿到基站的密码,为什么?”

“摧毁整个基站,让疫区的围墙消失。”

程浠有些惊讶,她没想到N会这么直接地回答,而且N的神情很认真,不像是随便捏造个理由来搪塞她。

“为什么?这样的话,传染病会变得无法控制,更多的人会因此丧命,她们不能离开……再说了,就算疫区消失了,她们离开了之后,没有医疗救助和资源补给,只会更快死去。”

“你说得对,你的‘假说’非常有道理,”N笑了起来,“毕竟我们也无法验证对吧,因为所有尝试离开的人都会立马被围墙射杀。”N的笑容消失了。

“没想到水贩子也想要当救世主。”

“是啊,大概是吃饱了撑的。”

“那为什么不把我杀了——为什么要把我留下。”程浠听说水贩子都是些心狠手辣并且绝情冷漠人,但N迟迟没有处理自己这颗定时炸弹——或许觉得自己对她根本不造成威胁?

“你的身体很吸引我,而且我觉得这个吸引力似乎不是单向的,”N笑了笑,继续说,“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程浠没想到N会这么直接,她没有直接回应,而是轻轻地哼了一声:“所以呢?我又不会在高潮的时候喊出基站的密码之类的东西。”

“哈哈,”N放声大笑,“或许我让你足够爽的时候,你就会失声喊出口也说不准。”她笑了笑,眼睛眯了起来。

刚刚紧张的气氛似乎被缓解了一点。

程浠看了看N的左臂,“那个,要不要好好处理一下?”

“这个?”N目光瞥了一眼,笑了笑,“不用吧,过几天就会好了,这点伤还杀不死我。”

程浠想起N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的伤疤,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那些都是里面的警察弄的……?”

N反应了一会才明白她问的是什么,摇摇头笑笑说:“我就是这么长大的。”

程浠低头,看着自己放在大腿上的手指,沉默了几秒才开口说:“对不起。”

“哈,没必要,有道德感的人往往都死得比较快,没心没肺的恶人才能活到最后一集,希望你也能抛下你那该死的道德感。”谈话中不知不觉N已经把一整个披萨都吃完了,她的手指上沾了些红色的酱料,N伸出舌头舔了一下手指,眼睛却一直看着程浠,“相信我,当个随心所欲的坏人快乐多了。”

“……”程浠看着N粉红的舌头,觉得喉咙有发干。

“既然你的说教没有用,那你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拯救我堕落的灵魂。”N伸出舌头,自下而上舔着右手中指,最后含在嘴里。

程浠确信,现在她们在想着同一件事情。

(10)热!热!热!

热……好热……

分不清是谁先主动的,程浠和N的身体纠缠在一起,一开始只是激烈地拥抱亲吻,接着由热烈的拥吻转为近乎野兽般的相互噬咬,直至程浠突然猛地一口咬在N赤裸的肩膀上。小小的参差不齐的牙印显­现在N的锁骨附近。

不知是因疼痛还是快感,N脖颈向后仰,发出了一声呻吟,程浠的膝盖抵着N的大腿间, N不着一物,膝盖摩擦着未曾修剪过的毛毛,带来别­样的刺激,程浠的手随之往下,即将探得最终的宝物——“就到这吧,嗯?”N的尾音总带着一种妖女般蛊惑的魔力,她猛地一用力,抓住程浠的右手,又顺势转了个身,将她压在身下。不言而喻,N的力气更大,也更懂得使用巧劲,轻轻松松地就逆转了攻势局面。

程浠试图挣脱,N只好用另一只手也压住她的身体。程浠的背心被N用牙齿卷了上去。现在,N要开始享用她的猎物了。目标自然是裸露耸立的乳头, N含住一个,并不着急,仔仔细细地用舌头品味。敏感的刺激让程浠忍不住发颤,一开始她还试图挣脱N的束缚,但N并不打算放过她,N像捕猎成­功的巨蚺,用身体缠绕猎物,耐心地等待。程浠呼吸加促,在N舌头的刺激下逐渐投­降,身体变得瘫软,坠入N编织的网中。N稍稍一用力,带着程浠倒在餐厅的桌子上。程浠倒下的时候,碰倒了一杯水,水哗哗地打湿了桌布,几个红色格子打湿后变得发黑。

但程浠顾不得这一切,她现在只想­要更多,更多……程浠的姿势正好呈 M 字型,N隔着不知是被浴室热水还是什么打湿的裤子,轻轻咬了咬,程浠猛地一颤,N这才把碍事的裤子褪去,伸出舌头慢慢地舔——大海的味道——上一次看见大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N忍不住开了小差。海洋独特的湿润微咸味道让人着迷,她闭上了眼睛,用嘴唇含住上面的小小突起,忘情地与程浠一起坠入欢愉的大海,程浠的身体高高地弓起,急促­的喘息声如浪花般一下一下地打在耳膜。

还没用手就已经高潮得近乎死去。N抬起头,正好撞上程浠的眼神,程浠凌乱的额发被汗水打湿,面色绯红,还未从上一波的高­潮余韵中恢复。

“唔……”

手指伸进去毫无阻碍,毕竟都已经湿成那样了。N 的动作毫无规律,被吸进去之后直接开始冲­刺,以最快的速度再次将这个才刚爽完的女人送上巅峰……

“操……要死了……”高潮的时候程浠头向后仰着,失控的时候不自觉地又讲了自己的母语。N抱着这个身体还在因快乐而发颤的女人,忽然想着如果这时候问她基站密码,说不定她真的会脱口而出——当然,这也只是想想而已,欢爱之神可不允许N在这个时候开小差。

N一只手在里面,另一只手捏了一下程浠的屁股,紧实的屁股让她忍不住啪地一下拍了下去,随着手掌清脆的响声落下,程浠低低地叫了声:“啊……”接着身体开始更剧烈的颤抖, N嘴角勾起笑,微微起身,靠在桌子边上,看着程浠潮红的脸,她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掐住程浠的脖子——程浠的头被迫后仰,N手上的力度逐渐加大,下面的手也加快。程浠感觉自己就要窒息,同时迸发的快感如此强烈,她在矛盾中选择了浸没于欢愉中……不经意间手抓着桌布,一用力,桌子上的杯子盘子都滑落摔碎在地上,发出乒铃乓啷的响声。

N望着程浠失控的表情,俯身咬住她的乳头,从未如此强烈的占有欲与侵占欲让N渐渐失去自控。N手臂上的眼镜王蛇像是活了过来,从纱布下沿着手臂缓缓爬下,张开血口吐出信子,一点一点地吞掉猎物……

“喵!”

也许是被破碎的杯碟惊到了,猫突然发出尖锐的叫声,把N从混沌的状态中拉了回来。她迅速松开压在程浠脖子上的手,而后­者正如得救的溺水者般大口大口地喘气。自己刚刚差点杀了她——N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过火了,太过火了。

N 的手从程浠身体里退出来,这才发现手指上有血迹。程浠也看到了N手指上的血,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始终没­说出口。程浠手撑着身体坐了起来,望着N,那眼神有些迷离,似乎在想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N低低地说:“你……没事吧?”

程浠愣了一下,微微抬头看着N,整个人似乎都处于一种游离的状态,过了一会才缓缓摇了摇头,算是回答N。

N伸出手,想去抚摸程浠的脸,手伸到一半在空中停住了,终将是没有落下。最后又收了回去。

程浠站了起来,朝浴室走去。接着响起了哗哗哗的水声。

N 望着手指上的血,愣了几秒,把手指放进嘴里——海洋的味道,还带着点血腥的铁味。N把手指放到鼻子下,使劲闻了闻,深深地吸了几口。她竟然像瘾君子一样对这个味道着迷。

程浠冲洗自己。水开得不大,程浠洗得很仔细。她听到 N 走了进来,走进水里。浇在身上的水让程浠清醒了过来,她背对着N,经过这一番亲密互动,她忽然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N。

N抬起手,指尖点在程浠的脖颈上,然后沿着脊椎往下划过,程浠感到背上酥酥痒痒地。N的动作不带情欲,倒像是好奇地小兽在探索周围的世界。

程浠躲闪N的目光,继续背对着她。这一切都只是某种难以言喻的不正常情结,一种不应该出现的情绪冲动。程浠不知道该怎么面对N,所以干脆选择逃避。

(11)放虎归山

N先一步走出了浴室。程浠磨磨蹭蹭地等了一会,才穿上被打湿的衣服,走了出去。程浠走出来的时候,外面空调的冷风猛地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接着她看到门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套干净的衣服。

“换身衣服吧。”

“不用了。”程浠皱了皱眉,立马拒绝。

“随你。”

N并不在乎,走近其中一个房间,房门打开后消失在门后。不到一分钟,她又走了出来,手臂上缠的绷带已经摘掉了,上面薄薄地不知道涂了一层什么,微微闪着光。N穿了轻薄的防护服,程浠知道她身上一定配有武器。

“你要——”

“去工作。”N回头,轻轻一笑,接着低头检查自己身上的通讯器。

程浠咬咬牙,开口说:“我们来做个交易。”

“什么?”N看着程浠。

“你把我放走,我当这事从没发生,不会追究,也不会向其她人透露你的位置。”

N轻蔑一笑,盯着程浠把她锁在眼眸里:“这单买卖对我也太划算了吧?还是说,这是程警官对于被我热情招待的答谢?”N故意把手放在唇边,戏谑的笑一直挂在脸上。

程浠下意识地握紧拳头,怒意迅速攀升。

在程浠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N突然开口:“行,就按你说的办吧。”

N竟然答应了!这反转让程浠大吃一惊。她不确定N是不是认真的,不管怎样,她决­定试一试:“那你把门打开。”

N走到门边,确认过生物信息后,大门果然打开了——一阵可怖的热浪随之涌来。房子里的猫警惕地盯着大门的方向,然后迅速钻到椅子底下。N转身,回头看着程浠,她浅褐色的眼眸中依然带着戏谑的笑意。

程浠没有心­情仔细探究,她迅速冲向大门,头也不回地走进热浪中。在N家里待得太久,以致于程浠失去了基本的时间概念。她抬头看了一眼毒辣的太阳,大致辨别出现在应该是下午4点左右。程浠没想到N真的轻轻松松就把自己放了,她不担心自己食言,回去找来支援然后把这里扫平?还是说她如此自信甚至狂妄到根本不在乎?程浠一边走一边找之前追踪N的侦察车,可惜已经不在原地了。想想也是,N自然不会蠢到留一辆警车在自己家门口。看样子只能远离这里,找个地方避开烈日,等太阳落山之后再走回去东38区。

因为靠近疫区,东34区这边几乎也成了无人区,周围都是废弃的矮房。程浠身上只穿了贴身的衣服,防护服和通讯工具都留在了N那里,现在外面温度几乎接近50度,她只能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走,祈求自己能活着走回去。热浪裹挟,没走多久程浠就觉得口渴难耐,甚至有些头晕看不清前路。她总算明白了N为什么这么轻松就把自己放了——无情的水贩子,既然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那就丢垃圾一样把人丢出去就好了。

程浠走着走着,身体越来越乏力,甚至感到天旋地转。她靠着墙壁坐在滚烫的地面上,意识也逐渐模糊……

(12)倾斜

“‘铁斧’落网了。”

“铁斧?”刚走进休息站的程浠,刚好听到迎面走来的同事在聊天。

“这个混蛋,蹲了他好几天,现在搞掂被带回来了。”同事兴高采烈,说完才留意到程浠落魄的样子,“欸,你怎么这个样子?话说好像好几天没看到你了——”

程浠张嘴想解释,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了,笑笑敷衍过去,“发生了一些事,没什么了。”她离开往休息间走去。

路过镜子的时候,瞥了一眼,镜子里一个头发乱糟糟双眼无神的女人在看着自己。程浠匆匆别开了目光。如果不是那辆无人侦察车经过救了自己,程浠是绝对不能活着回到38区的。只能说今天运气还不错。

走到印有自己名字的隔间,取下备用的防护服和通讯工具,穿戴好走出去,程浠这才感觉逐渐回到了轨道,这种感觉真好。

“真不错,没想到‘买一送一’啊,‘铁斧’那小子吓得变成软脚虾 ,竟然主动供出了玛莉……”“玛莉女士?”“哼,谁知道是不是女的,说不定是个男的,毕竟手段这么残忍……”两个经过的同事在聊天,这时看到过道里的程浠,停了下来,跟程浠打了个招呼。

“谁?”程浠猛地回头,再次加入对话。不知为何,程浠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N的脸。程浠尽量控制自己的声音,让自己听起来足够平静。

“噢,你刚调来,可能还不知道以前那个玛莉在这儿的事迹……不过这个月我们组可真的是立了大功了,马上最大的水贩子也要落网了。”同事嘴角高高地扬起。

“人已经找到了?”

“可以这么说!我悄悄告诉你啊,这次我们队里的人带着真正的大家伙去46区了,‘铁斧’说玛莉就住在那边一个旧超市附近,哈哈,这次她肯定跑不掉。”同事脸上是藏不住的喜悦。

46区——听到这里,程浠眼眸低垂,思考了几秒,才抬起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那可真的是恭喜你们了。”

扑空了。程浠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毫不意外。当然扑空了,46区住的当然不是N。

程浠对着洗手间的镜子,呆呆地看着里边自己的影子。高兴?影子里的人表情竟然是高兴的。

镜子里忽然像是起雾一般,迷雾中出现N家里的客厅:哗啦啦地小型瀑布,咻一声闪过的猫,巨大的冰柜,当然还有浑身赤裸头发上还滴着水珠的N,魅惑的眼神盯着程浠。程浠不可控制地想起这些细碎的画面。程浠和撒旦做过交易,自此无法再面对曾经的信仰。她低头,打开水龙头用里面喷出的消毒气体洗手,然后匆匆走开,不敢再抬头看一眼镜子。

程浠在这里的服务期还有半年。她只希望平安无事度过这段时间,然后申请调动,顺利离开。

但愿我们永远不要再见。

(13)拜拜

程浠在36区的基站再次见到了N——眼神相触时,两个人都显得有点惊讶。N没想到来的人是程浠,程浠没想到N会成为……这个样子。N坐在椅子上,眼神有些溃散,手臂上可怖的蛇纹身也显得灰暗萎靡。逼仄的空间里,头顶的射灯打在N身上,冷白的光线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濒死之人。

想想有点讽刺,N终于如愿以偿地进入了基站,可惜是以这种落魄的方式。

“嘿。”

“嘿。”N咧开嘴,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她的声音很奇怪,精神状态也不太正常,就像嗑药了一样。程浠知道里面的人肯定给她上“科技”了。不过估计科技似乎没用,不然也不会轮到程浠亲自来审讯。

“我来这里是为了——”程浠顿了顿,把后半句想说的话吞下去,过了几秒,才画蛇添足般补了一句,“那个……不是我”。

“我知道。”

程浠深呼吸一口气,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文件,正式进入审讯环节。她极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开口说:“我需要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程浠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蹦,“还有那些东西在哪里。”

“你不需要问我。”N的声音仿佛不是发自她的喉咙,而像是来自其她地方。

程浠听不懂N的话,她没想到N的精神状态竟然这么糟糕,加上之前两人不为人知的过节,她决定走个流程就草草结束这次审讯。程浠低头在文件上记录,N一语不发。最后程浠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程浠。”

程浠回头,看着N。

“程浠。”N又叫了她一遍。刹那间,N的眼神又回到了程浠熟悉的样子,魅惑而危险,程浠在N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影子被紧紧地锁定,动弹不得。

“你——”

N张开嘴,上下唇相碰又分开,无声地说了句,“拜拜”。然后她垂眸,再抬起时表情又像刚开始一样,迷离涣散,仿佛刚刚只是程浠的幻觉。

程浠停留了一会儿,还是离开了。

误会,一场误会。抓错人了。这只是个无辜的人。对,超市管仓库的,没有什么危险性。程浠盯着自己的汇报报告。往上又加了一句:精神状态堪忧,急需释放就医。她们会相信吗?程浠感觉自己小学时候瞎编的作文都比这个真实。但她顾不得这么多了。她知道待在这里的后果,过不了多久,N的身体或者精神就会被永久摧毁。万不得已之际,她甚至会不顾一切亲自动手带走N。

就当是报答她之前放自己走吧。程浠闭上了眼睛,细细碎碎的画面又浮现——火热的交缠的身体,水声与呻吟声……确实是挺热情招待的,虽然自己一口牛肉都没吃上。

程浠手上拿着报告,往上级部门走去。没走几步,身上的通讯器开始剧烈震动,接着楼道里的警报灯开始亮起并持续闪烁,程浠从未见过这种级别的警报,愣了一下,凭惯性往出口冲去,那边的嘈杂声如浪潮袭来,看样子像是发生了暴乱。

不仅是基站,整个36区的街道上都闪烁着刺耳的警报声,红色的灯光刺痛人眼。基站里所有的AI警察都出动了,矮房里居民都不顾烈日在街上跑着喊着,程浠这才看到疫区的整个安全围墙竟然崩溃了!她对眼前的一切难以置信……这是怎么做到的?染疫的居民躲避AI警察的追捕,叫喊着冲向围墙外面,发现真的能够随意进出后癫狂地笑喊,争先奔向自由。

程浠往回走,走到标记着最高级别的禁闭间前,看到里面早已空无一人,门锁有暴力损坏的痕迹。程浠开始慌乱,心砰砰直跳,快步往外走去……

38区131号房门口,与周围喧闹的人群不一样,这里仿佛处于风暴眼的中心。门前站着一个人,身形消瘦,就像秋风中的落叶。她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空气。

程浠也鬼使神差地也来到了两人第一次相遇的区,没想到真的在这里找到了N。程浠快跑着冲过去,拉住她,“你怎么还在这里!”声音怒不可遏。

“我也不知道我应该在哪里。”N看了一眼程浠,笑了起来,声音有点虚弱。程浠这才留意到她受伤了,脸上有不知是谁的血迹。N的手上握着一把轻便武器,上面也有斑驳的血。

程浠咬咬牙,带着N上了自己的车。N看起来虚弱极了,几乎是任程浠摆布。程浠关上门之前,划开外套,把通讯器追踪器一系列东西都丢在街上,再把车子里的定位器砸掉,这才启动,往出口飞驰而去。

“别死在我的车上!”程浠怒吼。

“小咪……”

“什么?”程浠无法控制自己的音量。她一边躲开AI警察的炮火,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往外冲。

“小咪,去带,小咪。”N的声音很小,甚至闭上了眼睛。

“你是不是有病!”程浠又大声吼了一句,同时默默设置了导航到34区。她们都故意不去想现在34区可能会有多少警力,两人有可能因为一只猫而丧命。

程浠开车,N在一旁闭上了眼睛。

“你看。”

N睁开眼睛。

“那些人,跑了一段,竟然在往回走。”程浠看着车窗外慢慢走回疫区的人群。

N盯着窗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我没有看到AI警察追出来”,程浠想了想,“这么说,她们是自愿回去的。也许她们也不知道她们应该在哪里,所以她们又走了回去。你看你这一番大动作——”程浠还想讽刺几句,但看到N闭上了眼睛没有作声,也就作罢了。

(14)逃亡

程浠的车子开得飞快,她故意忽略各个机器零部件发出的抗议声。幸好她对周围的安保和巡警分布都很熟悉,所以知道走哪条路线避开交火点。哪怕这样,她其实还是对两人是否能活过今天心里没底。果然,车子过不久就因飞速驾驶而开始功能故障,冷气首先罢工了,温度迅速攀升。程浠扯了扯衣服的领口,张了张嘴,却口干舌燥发发不出声音。她伸手,拿来一个银色的水罐,递给N,示意她喝。

N接了过去,却没有打开。N现在这副落魄的样子跟之前骄横跋扈不可一世的模样差别很大——她靠在座椅后背上,闭上眼睛,脸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一缕头发黏在脸上,胸脯因为用力呼吸而剧烈地上下起伏。

不知是因为目前的处境还是这杀人的高温,程浠感觉自己喉咙发紧,浑身像是在燃烧。她一边注意前路,一边时不时扭头确认N的呼吸,生怕她彻底睡过去。

“喂,要去哪里?”程浠不想让N睡着,于是努力从干涸的喉咙里挤出声音跟N讲话。其实程浠知道要去哪里,她要把N带到之前自己服役的区域,那里离疫区有一定距离,N现在的状态需要专业的医疗救助,那边应该还有几位熟人可以帮忙……

“要去看瀑布,真正的瀑布。”N微微睁开眼睛,甚至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就像一个在发表临终遗言的人。

“好好好,去看瀑布。”程浠的声音像是在哄提出无理要求的小孩。

程浠没有见过真正的瀑布。她离瀑布最近的一次就是在N的家里。站在真正的大瀑布前面是怎样的感觉呢?

(15)瀑布

……哗啦啦的水声在耳边响起,声音大得几乎让耳膜生疼。垂直而下的水流激起万千浪花,奔腾往前拍打着沿途的巨石,如此磅礴的气势足以碾碎任何一个胆敢藐视她的人。水,就这样周而复始地流淌着,永不枯竭,千百年来似乎不曾因谁而改变。

升腾而起的细密水雾打湿了头发,裸露的皮肤感受到凉爽的湿意。程浠大喊一声,却发现声音被瀑布吞了进去。“娜塔莉!”她又喊了一声。

水雾影响了视线。程浠沿着瀑布脚下的河流往前,一边走一边重复N的名字,寻找着她。“娜!塔!莉!”

她期待着N会在水雾中突然出现,然后自己会猛地跑过去,恶作剧般搂住她,一起笑着跳进河流里,水流会把两人衣服都打湿,她会笑个不停,吻着N的唇……这次,轮到她主动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