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 (上)

(1)囚禁舱

“水……”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程浠发出一个含糊不清的音,“水……”她浑身乏力,喉咙因长时间的渴意而像白天的沙漠一般在燃烧。

“你竟然会说东亚语。”N看着程浠,讲的是通用语。

极度缺水的程浠虚弱地睁开眼睛,在濒死状态下竟然无意识地说了母语。防护服被脱掉了,只穿了贴身的背心和长裤,躺在囚禁舱里。她试探性地动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和手臂,不错,身体活动似乎是正常的,囚禁舱里并没有释放麻醉气体。程浠研究过这种由几十年前的冬眠舱非法改造而成的囚禁舱,明白凭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法从囚禁舱里逃出去。搞清楚自己的处境后,程浠眉头皱了起来,嘴唇紧抿,没有浪费力气再说一个字。

隔着透明的舱门,程浠看到N向自己走过来。

“你是古亚人?”N笑了笑,继续用通用语说,“我的妈妈是半个古亚人,她教过我一些东亚语——‘捅你爹的狗屁眼’”,最后那半句是用不太标准东亚语说的,N顿了顿,似乎在等程浠的反应,但是对方面无表情地闭上了眼睛。

隔着囚禁舱,N的声音就像从另一个世界传过来的,并不真切。N自顾自地笑了起来,继续用通用语往下说,“程浠,还有21小时,你就会死在舱里。”

(2)东38区

2173年,跟之前几年一样,所有新闻都在重复同一个主题——“地球沸腾时代到来”、“人类历史最热一年”、“全球多地高温破纪录”……

极端天气造成全球多个地方长时间的致命高温,强烈而频繁的热浪使包括人类在内的许多物种面临前所未有的生存挑战。淡水资源日益稀缺,为了维稳,政府控制了仅剩的所有淡水,并且进行有计划地供给。许多毒贩子都转行当了水贩子,饮用水成了地下黑市最畅销的商品。

自然灾害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其中最棘手的是一种随着热浪迅速蔓延的未知传染病,异常高温加上致命传染病,无数气候灾民流离失所。两年前,政府决定将病情最集中的东36区-44区划为疫区,并把其她染疫人员集中运送过来,实行全封闭管制,统一进行资源供给。

疫区里水贩子很是猖狂,经常和警察交火造成警力流失。几个月前,程浠被调了过来东38区,正式为疫区服务。

一周前,程浠正在管辖区域内执勤。疫区里虽然人口众多,但其实里面就像一片死城一样,矮房里住着的人要么已经死去,要么正在死去。戴着特制口罩的程浠似乎还能闻到空气弥漫的味道——那是腐尸混杂着绝望的气味。

死城里竟然出现了一个活人。一个女人在烈日下沿着屋檐往前走,走着走着,突然“砰”一下重重地倒在路边。程浠赶紧下车,快步走过去。女人大概三十左右,看起来不像是疫区里的人。程浠习惯性地先扫描身份信息,但显示数据有部分损坏,扫描失败。程浠皱了皱眉,局里的设备是该升级了。她又试了一次,这次成功获取了女人的信息:姓名N,居住地东46区,职业是前超市仓库管理员。东46区的人,怎么闯进了疫区?疫区的安保系统应该不是寻常人说破就能破的,疫区戒备森严,按理来说,任何试图闯入或者擅自离开的人都会被“围墙”处理掉。

程浠检查了N的生命体征,都正常,估计是因为缺水晕倒了。正午的太阳毒辣得可以把人烤死,丢在疫区路边的话,她可能熬不到太阳下山就会死去。程浠出于人道主义,决定把她抱回车上。程浠抱着N站起来的时候,手臂感觉沉甸甸的——这女人看起来瘦瘦弱弱的,没想到竟然不轻。N靠着车椅后背,干裂的双唇微微张开,粗重地呼吸。程浠划开防护服的拉链,从里面取出一个印着水滴钢印的银色罐子——水罐子的银光引来了背后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的门洞里瞬间冒出几双冒着寒光的眼睛。程浠回头瞪了一眼,她知道那些人会因为这个这一小罐子水和自己拼命。她坐上车,把车门关好,这才小心翼翼地拧开罐子,把里面的液体缓缓地往N嘴里倒……直到程浠把水罐收起来,门洞里的寒光才消失。

N的呼吸平缓了一些,看起来应该无大碍。程浠想了想,还是决定在她的手臂上植入追踪器,毕竟最近水贩子太过猖獗,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程浠把N送回休息站,跟在站里的其她同事交代了几句。

交班的时候她回到休息站里,却被告知N已经离开了。“那女人说她迷路了,不知道怎么就走了进来。”同事耸耸肩。

(3)N的家

N的车一直开到了东34区。这边靠近疫区,居民非常非常少,一路上也只有零零星星的几座破烂的铁皮屋。

N在其中一座摇摇欲坠的铁皮屋前停下,下了车掀开门走了进去,从隐蔽的地下通道回到家里。跟外面的落魄完全不一样,地下的空间温度适宜,应有尽有,甚至客厅中央还有一个小小的人造热带瀑布景观在哗哗哗地流淌。

N摸了摸自己的左边手臂。有点痒。N的左臂上有一个纹身,画的是一条张大嘴的蛇——而最诡异的是,这条蛇在吃另外一条蛇。程浠的追踪器就放在蛇头的位置。N把追踪器卸下来放在一边,这种老掉牙的设备追踪范围有限,而且房子里屏蔽了信号,这玩意儿自然发挥不了作用。

走进浴室冲了个澡,出来的时候发现猫在浴室门口蹲着,正冲自己喵喵叫。“好了好了,现在给你做饭。”她擦着还湿漉漉头发,走向厨房,拿起餐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脑海里忽然闪过程浠的脸——那个穿着防护服的小警察,她竟然把自己珍贵的配给给自己喝了好大一口,N还是挺惊讶的。

不管怎样,计划算是进展得很顺利。N弯起了嘴角。

(4)再见

程浠看到追踪器的信息提示时,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那是N,两三天前闯进疫区的那个女人。她又“迷路”了?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走进了疫区?程浠冷笑一声,这女人估计也是臭名昭著的水贩子之一。果然猖獗,竟然一而再再而三地在自己眼皮底子下晃悠。可惜现在手上没有逮捕令,不然她就可以立马把她带走。程浠决定不动声色地跟在N后面。

N漫无目的地在疫区里走,就像是真的迷路了一样,也没有在意远远跟着的警车。N路过的房子基本上都会有人探头出来瞧几眼,但是瞄到后面跟着的警车,就又立马缩了回去。程浠知道自己在的时候,她们无法做交易。开车动静太大,程浠索性下了车,步行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只要N开始做点什么,自己就能马上出手抓个现行。

程浠有点紧张,呼吸不自觉地加速。这一带的水贩子她早有耳闻,那些家伙是拿命在走钢索,每个都不是吃素的,持有的装备都是高危级别,跟警察猛烈交火的场景时有发生,哪怕是像N那样看起来普普通通人畜无害的年轻女人,她也不能掉以轻心。

N转悠了一圈,大概是没有做成生意,决定离开。她径直走向44区出口,程浠赶紧跟了过去。N在出入口停留了几秒,应该是在扫描身份。让程浠惊讶的是,N竟然轻轻松松地通过了AI检查,被放行后,大步走了出去。

程浠耐不住了,跑着跟了上去,她看到N上了停在外面的车,扬长而去。程浠的车留在了疫区里,情急之下她跑向最近的一辆空车,开车追上去。

程浠一边加速一边盯紧前面的目标。这辆车开起来并不顺手,毕竟只是一辆普通侦察车,速度按说是跟不上N的,不过程浠一心只想着追上去,并没有留意到N的车速时快时慢——就像在特意在等程浠跟上一样……

(5)交锋

程浠躺在囚禁舱,心跳因为缺水而加快,仿佛要跳出她的胸腔。她不知道自己在这里呆了多久,头痛得难以思考,从现在的身体状况来看,她相信N没有骗她,哪怕是训练有素的自己,在这样缺水的状态下也撑不到明天。她张开眼睛,望着N,没有说话。

N自然知道她想问什么,“或者你把基站的密码告诉我,然后我立马让你走,怎样?”嘴角勾起浅浅的笑。

原来目标是36区的基站。她把眼睛闭了起来,算是给了N答复。

“行行行,既然咱们要做交易,那我也得拿出点诚意才好。”

N话音刚落,程浠感受到舱内释放了一些无色无味的气体,几秒种后,舱门打开了。

“抱歉抱歉,保险起见还是给你加了点料,毕竟你们那队的伙伴曾经一个人赤手空拳干趴我们三个。”N笑了笑,算是给刚刚的肌肉松弛剂做解释。

其实她大可不必如此谨慎,凭自己现在的身体根本毫无胜算。舱门打开后,凉意扑面而来,程浠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音。

N递来一杯水,透明的玻璃杯里装着此刻程浠最渴望的东西。程浠挣扎着坐起来,凭本能一饮而尽,她能感受到甘霖在自己干涸的身体里流动,这种感觉太好了。N不说话,把杯子接满,又给她递了一杯。程浠接过来,这次喝得慢了一些。

喝完水后,程浠感觉自己活了过来。她迅速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侦查的目光却被客厅中央的小瀑布吸住了——瀑布!哗啦啦的水流声不绝于耳,这简直是世界上最悦耳的声音。水,当今世上的软黄金,一小罐饮用水就足以让无数人舍命相争,竟然白白地在这个女人的客厅里哗哗流淌?程浠睁大眼睛瞪着N,她知道水贩子都富得流油,但是……果然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力。

N顺着程浠的目光看向小瀑布,笑着说:“喜欢?我也挺喜欢的,除了有时候看着看着,会很想尿尿。”

程浠转过身来,看着N,N体型中等,褐色短发,比自己矮半个头,如果拼死一搏,还是有可能可以钳制住N从这里逃出去。程浠的小心思还在盘算的时候,突然不知哪儿响起了闹铃“叮叮叮”打断了她的思考。

接着,程浠眼前闪过一个黑影——“喵。”程浠盯着这个喵喵叫的发声毛球,这是猫,是真正的猫,不是那种劣质的机器宠物,机器猫的耳朵和尾巴不能这么灵活地动……这是猫,活生生的猫!看到N的猫,震惊程度比刚刚的小瀑布更甚十倍。

N摸了摸猫的黑色小脑袋,“小东西,到饭点啦?马上,马上给你做饭啊。”声音里是无限温柔。

从几十年前的极端严寒,再到现在的极端酷热,恶劣的气候已经让很多物种遭受了灭顶之灾。这些年来猫已经很罕见了,别说猫,哺乳动物早已所剩无几,唯一可见的大概只有蜥蜴一类的小型爬行动物。猫,真正的猫,黑市里价格大概抵得上半吨淡水吧?程浠死死地盯着这个神奇生物,再次刷新关于水贩子富贵的认知。

刚刚的肌肉松弛剂量不大,程浠感觉力量在一点一点地恢复。她还有机会,只要动作快一点就可以——

“别想着和我动手,没必要鱼死网破,”看透一切的N,手还在摸着猫,语气轻松愉快,“我可真的舍不得杀了你喂猫。”后面半句是转过来对着程浠说的。

程浠咬住了下唇,握紧的拳头没有动。

“好了,小咪,来吃饭。”N走向厨房,从冰柜里拿出一小袋肉,放在平底锅上加热,然后放在碟子上给猫吃。

肉香味在整个空间里蔓延,程浠每天吃的都是人造的合成牛肉,一下子就敏锐地识别出这是纯正牛肉的味道。猫正在餐桌上大快朵颐。

“怎样,基站的密码?我们可以握手了吗?”

N此刻笑意盈盈,满面和善,然而这个女人几分钟前还威胁着要把自己杀了喂猫。

“我这种等级的警员,你觉得有可能知道基站的密码吗?”程浠努力让自己挤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程浠当然不可能知道,不过以你和二级警官吉雅之前的关系,她把通行密码告诉你也不出奇,是吧。”

程浠瞳孔因震惊而放大,被困在囚禁舱里的时候,N一定破解了自己的通讯工具。

“噢对了,我帮你把她拉黑了,毕竟她都这样对你了……你再缅怀也没用是吧,”N眨眨眼,调皮笑笑,“不客气。”

程浠的拳头越握越紧,直到指关节都痛起来。N似乎没注意到程浠的异样,依旧戴着和善的面具,微笑看着程浠。就在这时程浠用尽全身力气,猛地起身,她的手迅速攻击N的要害,只差一点就能把N钳制住——但N的身手比她更快,最后一把锋利的小刀精准地抵在了程浠的颈动脉上。

“程警官,很可惜呢,既然我们合不来,那就再见吧。”这句话是N凑在程浠耳边说的,温热的气息让耳朵酥酥麻麻地,明明语调如此温柔,说出的话却冷漠无情。

(6)玛莉女士

东38区89号房,N倚靠在墙边,尽量躲开头上的烈日。

“我要的东西带了吗。”

“玛莉女士,这次能不能先给我一点点,500,500就够了,不,300,300也行……我保证,我一定能……他就要死了,安达就要死了,求求您大发善心,我保证明天——”

疫区的人称呼N为“玛莉女士”。玛莉女士是这边势力范围最广的水贩子,她的价格公道,为人诚信,只是玛莉女士有个铁规则——只和女性做交易。其实N心里也知道,拿到饮用水之后,这些虚弱的女人们往往都会第一时间把水给自己的男人喝。疫区里死亡的女人数量几乎是男人的两倍,当然,暴力和强奸也是重要死因。

“不行,你得先把我要的东西给我搞到。”

“可是基站那边太多AI安保了,我没法……”跪在地上的女人颤抖着伸出手,大胆地抓住N的裤腿,就像濒死之人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女人手臂上有棕褐色的疤痕,旁边还有鲜红的抓痕,这是染疫的表现,不过N并没有因此而厌恶嫌弃。

“这个城市里死的人不少,我想墓碑上多刻一个名字也不是什么难事。”N说完,冷漠地转身就走。

身后那个骨瘦如柴的女人跪在地上,绝望地发颤,她知道玛莉女士只讲生意不讲人情,她的厄运即将到来。她发出一种像是野兽般的哭嚎,嘴里喃喃在念着N听不懂的祷词,苍蝇围绕着她在转,对于苍蝇来说,这里的活人和死人没有区别。

N从89号绕到131号,然后停住了脚步。这里早就换了几轮住客,但她还是每次都忍不住停下来看看。

她想见的人当然早已不在了。

N还站在原地,望着黑黢黢的门洞发呆。这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孩欢快地走了过来,在N面前停下,半鞠躬笑着说:“玛莉女士,您好!”

N从包里拿出一个两升的水罐,递给他。

“玛莉女士,祈愿您平安健康!”小男孩默契地接过水罐子,眉眼都是笑,开始热情地背诵客套话。N看着他的眉眼,有些出神。

几分钟后,抱着水罐的他被另一座破旧的矮房吞了进去。

N恨这个小男孩,哪怕他的眉眼跟那个人如此相像,N依旧恨极了这个小男孩。只是N答应过她,要让她的弟弟活下来。N没有食言。

N又看了一眼131号房子。

在疫区里做生意的水贩子不少,唯独玛莉女士是如上帝一般的存在,濒死的人们愿意用一切去跟她交换哪怕一丝丝活下去的希望。

玛莉女士的要求很古怪,并不是每一次都用钱财进行交易——有时候是一只眼睛,有时候是一根手指,有时候是杀某个人,没人能摸清她的古怪脾气。

遇见莎莎的那天,N刚出完手上的货,准备离开。

莎莎从131号房子走出来,眼眸低垂看着泥地。很瘦,就跟疫区其她的女孩一样,她穿着看不清原本颜色的长裙,宽松得就像穿了个垃圾袋。莎莎早就过了18岁,但由于营养不良和传染病的折磨,她看起来比15、16岁的小女孩大不了多少。令N感到惊奇的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她确实算是挺干净的,连圆圆的指甲都粉嫩干净。

N耐心地等她开口。

“玛莉女士,您好。”莎莎抬眼,她的睫毛很长,让N想起了野鹿的眼睛——在鹿科动物灭绝之前,N在野外见过这种漂亮的生物。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吗?”N露出标准的生意微笑。

“她们说,我可以跟您做交易,就像……就像其她女孩一样。”莎莎又把头低了下去,为了缓解紧张,右手不自觉地在捏左手手掌。她的通用语带有点口音,不是特别标准,大抵又是一个气候难民。

“不好意思,我今天没有这个心情。”N对这样过于年轻的女孩没什么兴趣。

“求求您了,”莎莎声音发颤,“您要什么都可以,我只要300,300就够了……我弟弟活不久了,他是我最后的亲人——”

“你应该去找‘铁斧’。”N打断了她的话。铁斧是疫区内的另一个水贩子,他应该很欢迎莎莎这样的小女孩。

听到铁斧的名字,莎莎发抖得更厉害了,半晌才从嘴里吐出一个字:“不……”

N明白,她已经去找过铁斧了。N耸耸肩,转身想要离开。

“求求您了,玛莉女士,您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您了……”莎莎对玛莉女士的无情早有耳闻,就算她继续纠缠也只会适得其反,但莎莎失了理智,她伸出手,从后面碰到了N的右手。

N没有回头,她低垂目光,正好看到莎莎小巧的粉嫩的圆指甲覆在自己的手背上。犹豫了一下,N开口说:“跟我来。”

莎莎跟着N走出了疫区,两人停在了门口的一辆车旁边。

“上车。”

自动车门打开后,莎莎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车门随后自动关闭。跟外面杀人的高温不一样,车里凉意十足,莎莎裸露的皮肤甚至被冷气吹得有些起鸡皮。

N没有跟着莎莎上车,她绕到车后在拿什么东西。

车门再次打开时,N看到拘谨地坐在座椅上的莎莎,她的裙子已经褪到了脚踝,浑身赤裸,双手抱在胸前,右边的乳头露了出来,不知是因为车上的冷气还是什么,乳尖耸立。

“我的裙子……我害怕弄脏您的手,玛莉女士。”莎莎小声地说,像是在解释自己。

N对这样的女孩确实没有兴趣。她们大概连怎么叫床都不懂,只会咬着嘴唇小脸涨得通红,一副逆来顺受的表情。N不想把势均力敌的性互动变成强奸一般的纯进攻,没意思。

“把衣服穿上吧。”N坐进了车里。

莎莎的瞳孔放大,因为恐惧而有点语无伦次:“求求您了,玛莉女士,求求您帮帮我,我,我什么都……”

莎莎把N的话理解成交易终止的意思。N笑笑,把手里的银色罐子递给莎莎,“没事,你陪我坐会儿吧,今天我也累了。”

莎莎接过水,极致的喜悦让她整个人都发光,“谢谢您,玛莉女士,谢谢您,您一定会平安健——”

“你会唱歌吗?”

莎莎点点头,把水放在旁边,裙子穿好,开始唱歌。这是N不熟悉的语言,有点儿像东亚语和中亚语的结合,配上莎莎温婉的歌喉,很是好听。

“好听,这首歌说的是什么?”

“一个不忠的逃婚女人,被砍成了12块。”莎莎一脸认真地说。

“这是你们的……民歌?”

“对。”

“有没有把男人砍成12块的民歌?”

“没有,不过有把女婴杀了祈求下雨的。”

“没事,我送你回去吧,下次再唱。”

“好。”莎莎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

怎么又想起了这些往事。N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在莎莎住过的房子前停留太久了,引来了AI巡警,N只好从小路快步离开了疫区。

(7)血色浴室

程浠睁开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躺在沙发上,用手指揉着太阳穴,尝试回想昏迷前的事情——那时候N说要把她杀了,但是N没有动手,后面她就失去了意识。

她的胸口上像是被什么压着,重得喘不过气,定睛一看——那玩意儿也在看着自己,瞳孔随着光线缩成一条小缝。猫小小的前爪放在程浠胸上,屁股坐在她的肚子上。程浠不敢动,她对这种罕见生物一无所知。接着,猫的前爪有规律地张开收合,并且从喉咙还是腹腔发出马达般的声音——它在干嘛?它会爆炸吗?程浠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在克制。

幸好,踩了几下,猫就跳了下去,开始舔自己的背上的毛。

她环顾四周,N不在。这里有三扇门,其中一个应该是通往地面的大门,还有另外两个房间的门用的是极复杂的密码系统,程浠破解不了。强压着头痛,程浠试图用打开大门,无果,自己身上什么装备都没有,也不能武力爆破。

“喵。”正在捣鼓大门的程浠被猫吓了一跳,像是做什么坏事被抓包了。猫一边叫一边朝程浠走去,走到她脚边的时候,猫的身子和尾巴蹭了蹭她的小腿,然后抬头望着程浠,极其软糯地又叫了一声,“喵”。

把它杀了!程浠被自己突然冒出的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是再一想,如果杀了它,N就会很痛苦,然后自己就可以控制住N,就能从这里逃出去……杀了它,杀了它!脑海里的声音越来越大,程浠蹲了下来,猫立马走向她,这次是用小小的脑袋开始蹭程浠的大腿。

程浠伸出手,感受到猫温热的皮毛,软软地,就像摸到了云朵。她惊讶于这样美妙的手感,接着她的手来到猫的脖子,指腹感受到猫小小的喉结,一上一下地。猫似乎没有感受到危险,依然睁着可爱的大眼睛望向程浠,粉红的鼻子因为急促的呼吸而一抽一抽地。程浠手上的力道开始收紧,只需再用力一点点,这只小东西就会跟它的其它兄弟姐妹一样,回到喵星——

“叮叮叮!”

程浠猛地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喵!”听到饭点的闹铃后,猫发出更为急促的叫声,程浠知道,那是在提醒她赶紧去给它做饭。

程浠呆呆地愣了几秒,才缓缓地站起来,走向厨房,打开冰柜,拿出一小袋牛肉——幸好,冰柜里没有碎尸之类的东西——像之前N做的那样,放在平底锅上加热。猫跳上餐桌,开始安静地在碟子边等开饭。

她看着猫一口一口地吃着牛肉,猫吃得那么安详,仿佛房子外的人间炼狱与它无关。程浠双手托着下巴,看着看着,头痛也一点点被抽离。她知道自己下不了手。这是多么令人着迷的生物啊,比起肮脏的人类,它们干净而美好,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权利杀害这些美丽的生命。程浠庆幸刚刚没有走火入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小咪喜欢五分熟的,下次可以不用煎那么久。”

程浠猛地回头,N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竟然太过专注在看猫吃饭,从而忽略了大门那边的动静,也有可能是客厅中央的瀑布水声太大了,盖过了N开关门的声音。

N跟没事人一样,脱了外衣丢在沙发上,径直走去浴室洗澡,仿佛程浠只是一件习以为常的家具。

水声从浴室那边响起,透过毛玻璃门,程浠能看到N模糊的轮廓。就是现在!摆平她,从这里逃出去!程浠知道良机难得,她立马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往浴室走去。里面热气萦绕,程浠毫不犹豫地拉开玻璃门,却一下子撞上N的目光——N直直地看着程浠,水珠从眉眼划过,再到脸颊,最后滴落在赤裸的肩膀。程浠大脑一片空白,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N再次控制住了,动弹不得。

“程警官,偷看女人洗澡应该不是你们警校培训的内容吧?”N的声音极其魅惑,表情尽是戏谑。

程浠咬紧下唇,只恨自己刚刚反应太慢了。

“你果然很想杀我啊,好吧,”N突然放开了程浠,并且递了一把小刀给她,“想杀我就动手吧。”

程浠凭本能接过刀,抓在手里。没错,水贩子应该立马被击毙——她们狡猾可恨,扰乱疫区秩序,为了利益谋财害命,杀害了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杀了她!

程浠刀柄越握越紧,发红的双眼看着N,眼神的余光却不自觉地看向N的身体——她身上有很多伤疤,小腿上有一片棕褐色的疤,那样的疤痕是疫区内传染病留下的。大大小小的伤疤没有影响她柔美的身体,不知是缺氧还是什么,程浠竟然砰砰砰地心跳加速……

愈是不可为之的禁忌,愈是致命的吸引。

“你杀不了猫,也杀不了我。”N看着迟迟没有行动的程浠,抬起下巴,露出傲气的笑。

原来刚刚自己的那些可笑的挣扎,她都看到了。恼羞成怒的程浠握紧小刀,不顾一切地朝N刺去——浴室地板上的水瞬间被鲜血染红。

N左臂的伤口正在咕咕地往外流血,刀尖正好刺在纹身蛇头的位置,就像是手臂上缠绕的眼镜王蛇在流血一样。N把伤口放到花洒下冲洗,小小的浴室一下子全是血水,哪怕是见惯了凶案现场的程浠,也有点手足无措。N说得对,她杀不了猫,更杀不了N。程浠无力地靠在浴室的墙边,“哐”地一声,刀掉落在地上,刃上还有鲜血。

N毫不在乎,她的眼神锁定程浠,伸出右手,抓住程浠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胸上,“程警官,刀子偏了,心脏的位置是在这里呢。”

程浠感受到掌心的位置,是N的乳头,敏感的、耸立的乳头。N的手覆了上来,用力按下去,带着程浠的手揉捏自己的胸。

“你杀不了我,是因为你也想着我在想的事情,是吧。”N的呼吸随着花洒的热水落在程浠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