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一天

一个用细铁网制成的囚笼,依墙而建,只有靠着围墙的那一边没有铁网。

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个这么大的铁笼子?Z镇的居民自然是想不起来了,不过他们并不在乎。人们路过铁笼子,就像路过一个垃圾桶一样,而后离开。

人们只记得这里突然出现的两个女人。她们像变戏法一样,出现在铁网里边——明明这铁笼子没有门,无人得知她们是如何进去的。两个女人长着黑色的头发,一个长发,一个短发。她们穿着相同的介乎于米色和白色的长裙,两个女人长得都很瘦,以致于身上的裙子显得过于宽松了。她们神色安详,坐在地上,相互倚靠,抵着墙闭上眼睛休息。

铁笼子前面,放了个类似博物馆解说牌的小牌子,上面有两行简短的文字。人们聚集在笼子前,看看里面的两个女人,又看看前面的解说牌。Z镇居民没见过这样纯黑的头发,解说牌上的文字他们也看不懂。

她们是外国人吧?有人说。

她们被困住了吗?她们是怎么被关进去的?要不要想办法把她们放出来?有人说。

这是在表演行为艺术?有人说。

许许多多的猜测与讨论,不过没有人行动。

Z镇人不多,那天几乎全镇的人都曾在铁笼子前驻足。

整个上午两个女人都闭着眼睛休息。

下午,她们醒来,睁开眼睛看着着陌生的城市和人群。这时人们看清两个神秘女人的面貌,她们的眼眸竟然也是和头发一样,呈现深邃的黑色。脸上挂着明显的疲惫,仿佛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抵达这里。她们依旧坐在地上,仿佛动物园供人观赏的动物。偶尔她们交谈,讲的是Z镇不熟悉的语言,尾音很重,语调跳跃。

Z镇的天空忽然转阴,接着不一会儿就下起了大雨。猛烈的雨点将黑发女人打湿,也将人群驱散。

(二)第二天

今天Z镇的所有本地报刊头条,无一例外都是铁笼子里的神秘女人。所有的居民都涌了过来,好奇心驱使他们来看笼子里这两个黑发黑眸说着外国语的女人。

她们的长裙因为昨日的雨而显得有些脏污,不过无碍,清秀的样貌和那双明亮的眼睛依旧动人。铁笼子前的解说牌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可能是被某个学者拿回去正研究上面的文字。在解说牌的位置,零零散散地放了三四束鲜花。

两个女人牵着手,十指相扣,偎依在一起,低声说着什么,偶尔会笑出声来。

午后再次下雨。11月的雨带来湿冷的空气,她们的裙子稍显单薄了些。两个女人靠得更近了,紧紧地拥抱在一起。长发女人在短发耳边说着什么,短发女人微笑,颔首。

长发女人凑近,吻了她。她们的嘴唇就像粉色的玫瑰花瓣。

人群看着这两个双唇紧贴的女人,所有人都一言不发,他们表情僵硬,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笼子里的女人旁若无人地拥吻,在冰冷的雨中相互取暖。

过了好一会,小孩被大人一边骂着一边硬拉着回家,一路上小小的脑袋还频频回头看向这两个温情对视的女人。

噼里啪啦的雨把地上的鲜花打湿,花瓣混着地上的泥土变脏。

(三)第三天

铁笼子前的人变少了。但是笼子前多了许多东西。

在两个女人触手可及的范围内,有人放了水和面包。不远处,有人放了一幅画,深浅蓝色大块地涂抹,画面上的像是一个身体扭曲的女孩,又像是一片诡谲的风云。还有人放了一只小小的玩具熊,小熊抱着一颗大大的爱心,大大的眼睛正在微笑。

路人很少再驻足,也许他们已经不再感到新奇。

细细的小雨依旧在下。

今天她们几乎没怎么说话。现在短发女人正缩在长发女人怀里,肩膀大幅度地颤抖着,她在哭泣。长发女人用手背抹去她的眼泪,轻轻地抚摸她的头发。

这时,长发女人忽然开口唱起了歌,空灵的歌声就像天使在低吟浅唱,声音有种让人平复心情的魔力。短发女人神色逐渐平和。

人们不知不觉地又围了起来,静静地听她唱歌。虽然听不懂歌词的内容,但旋律本身就已足够打动人心。

长发女人唱完,缓缓地吻怀里女人的额头。

没有掌声,甚至没有任何人讲话。人群无声地散去,唯有淅淅沥沥的雨声仍在继续。

(四)第四天

地上的花枯萎了。

今天是阴天,并没有下雨,不过天气依旧太冷了,路上很少人。

铁笼子里的女人们,清丽的眼神变得疲倦。她们越来越少交谈,甚至一整天都闭着眼睛在休息。

一个穿西装的男人经过,眼珠子飞快地四下转转,趁着没人,朝笼子里的女人们狠狠地吐口水,然后快步离开。

入夜。四下死般寂静。

穿着褐色大衣外套的男人,走到铁笼子面前。他身材高大,但是形态畏畏缩缩。他低着眼神四处张望,确定没人后,解开裤子,对着两个女人手淫。

两个女人连眼睛都没有睁开。

打断褐色外套的是蜡烛闪烁的烛光。男人看到远远正在靠近的烛光后,快步离开了。手持蜡烛的是另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男人,他也许看到了褐色外套的男人,也许没有。

铁笼子在烛光里投下巨大的影子,影影幢幢中女人们的影子被拉长,倒是有些阴森鬼魅。拉着蜡烛的男人低声念着什么,这些夏日骤雨般的咒语打破夜的死寂。他绕着铁网一圈一圈地走,时不时挥手摆臂。最后他满意地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持着快要烧尽的蜡烛离开。

两个女人始终没有睁开眼睛。

(五)第五天

铁笼子里的女人不再被人谈论。Z镇的居民就像习惯一个新的垃圾桶一样习惯了笼子和女人。

附近陆陆续续来了别的营生。在空旷场地表演自制乐器的白发老人,在墙角蹲着卖本地一种红色果子的小孩,还有一个快乐的小丑。

小丑穿着滑稽的衣服,红鼻子红嘴唇,永远上扬的嘴角。他身上绑着很多形状各异的气球,手里正忙活着在扎一个气球小狗要送给面前一个金发小女孩。小丑手很巧,没几下就做成了小狗。小女孩开心地笑着,冲上去抱了一下小丑。

小丑的手没有停下,他吹了一红一白两个气球,并且迅速把它们扎成一朵小花。他慢慢地靠近铁笼子,想把这朵气球花递给两个黑发女人。气球刚靠近铁网,“嘭”一声巨响,小丑手里只剩下红的白的气球碎片。还没走远的小女孩听到这声音被吓了一跳,紧紧地抓着手里的小狗。

小丑像是也被气球破碎的声音吓到了,他定在原地,看着女人们深邃的黑眼睛,小丑永远微笑的脸上,流下黑色的眼泪。

两个女人站了起来,贴近铁网,笑着跟小丑说了一句他听不懂的话。

(六)第六天

黑发女人们的长裙已经看不清原本的颜色,消瘦的身体藏在宽大的裙子里。女人们似乎对周围的一切都已经麻木,就像路人对她们一样。

一位老人家,一只手拄着拐杖,另一只手拿着一个小板凳,很慢很慢地走了过来。老人在铁笼子前放下小凳子,然后坐在凳子上,拐杖放在一旁。

老人开始对着笼子里的女人们说话。笼子里的女人一开始闭着眼睛,并没有留意老人。老人似乎在讲述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里面也许有玫瑰、背叛、抉择、死亡,不过两个黑发女人听不懂,渐渐地,她们像是被老人的故事吸引了一样,睁开眼睛,看着坐在凳子上的老人。

老人说着说着,偶尔会停下来拿手背悄悄地抹眼泪,然后继续述说。她的语调很平,哪怕眼眶湿润也依旧保持语气波澜不惊。

老人家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嘶哑,不知是因为哭泣还是讲话。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拿起拐杖,缓缓站了起来,再从怀里掏出一张小小的照片,往前两步,把照片放在那几束枯萎的鲜花旁边。

老人家颤颤巍巍地消失在夜幕里。

留下的那张照片上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长着一头漂亮的红头发,对着镜头笑靥如花。

长发女人望着那张照片,用手指摩挲着短发女人的手背,吻她的眼睛她的眉毛。

(七)第七天

笼子里的女人消失了。

依墙而建的铁网并没有出入口,但是墙上多了个大洞。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墙上多了个洞,就像没有人知道女人们是怎么进入铁网的。两个女人牵着手,站起来,从墙上的洞里走了出去。

人们发现女人要离开后,下意识地想追上去——但他们被铁网拦住了。Z镇的围墙将所有人囚困于内。

人们撑着伞,看着黑发女人们一点点走远,走进没有乌云的天空下。